白云边酒业:我的父亲——记于己亥年清明

编辑:聂海波发布:聂海波阅读:发布时间:2019-04-10

       父亲是一个从庄稼地里走出去,兜兜转转大半个中国,从中国的东北边走出国门,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,后来终于又回到了庄稼地的老兵。父亲最后一次并且永远地回到庄稼地是以尘土的形态,那时的父亲已经变得很轻很轻,仿佛一阵风可以吹散,但父亲留给我的遗产沉甸甸:一面党旗,一本退伍荣誉证,一本离休荣誉证,和血液里倔强的性格特质。

       父亲最美好的年华是在战火硝烟中度过的,他用晚年的失聪纪念着淮海和抗美援朝战役中的隆隆炮火。父亲说,当年很多战友从战场下来,腮帮子上都挂着血迹——耳膜让强烈的声波给“撕”裂,好长时间对声音充耳不闻。操作六0式迫击炮必须在炮弹发射前将头低于炮口水平以下,父亲讲述这些经历时情绪激动,讲述得绘声绘色,且可以持续半天。父亲需要听众,听众越多,他越是投入,情绪越是高涨。从小我就一直是最忠实的听众,虔诚地坐在这个当年炮兵班长的膝旁。到了我的少年时期,能听到这样的讲述渐年地少了。父亲的听力一年不及一年,到后来竟是难以呼应了。父亲讷于了言语,只有时,在我耍赖式的请求下,他才吃力地零零碎碎说上一些,情绪也已不似往日的饱满。

       父亲是出乎意料地老了,这个发现像一根针一样扎在我的心口。父亲个头不高但身体强健,加上出生入死的经历,这些无不昭示着他生命力的顽强,这样的父亲我是万不能接受他的衰老乃至死亡的。在我的眼里,父亲应该是那个击打不垮,将做任何事情都当做一场战斗的,超越了生死的父亲。但父亲倒下了,像一根被时间锯条锯断的树,倒下了。

       这棵树作为树的形态在这个充满风雨的世界站立了73年,这数十年是挣扎的数十年。父亲过世后,组织从人事档案局调出父亲的个人档案,我含着泪读着父亲热血忠诚的一生,概括于简短的几行字里:1948年参加革命,某某年复员,地方工作任乡团委书记,棉花采购组组长,食品主任,纪检干事,行政级别19。这是父亲一生的足迹和组织对他的概定。父亲的复员证书上的记载是:荣立三等功3次,四等功6次。在我的印象中,父亲从未向人提及过这些。

       父亲不是一个居功的人,党和国家给了他极高的待遇——这是他的原话,父亲觉得是有愧于国的。1984年父亲因病退休(后改离休),就回到农村老家,守着老屋和母亲一心侍弄几亩田地。父亲种庄稼一丝不苟得几近于迂,可是每年庄稼长势也确能在大片田地里拔得头筹,父亲便露出满脸得意之色。邻家种田的后生哥见父亲每日立于门口夕阳余晖里,总问:伯,明日有雨没?连我这个孩子都能听到话语中的戏谑,父亲竟毫无察觉,还是一本正经地观云识天气。

      父亲的不谙人情世故,往往把母亲恨得牙痒。在成分论的年代,我的外祖父被父亲认真地定为了富农。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,终未能改变父亲遵循原则的决定。类似的很多决定,决定了父亲时常处于“众叛亲离”的境地。父亲像一棵孤独但笔直坚挺的树,在天底下自顾自地活着。这棵树未能给予我们兄弟姊妹更多的荫蔽,但我一直仰视着这棵有着信仰的树,并一直以来呼吸着清新而干净的空气。

       父亲是一棵树,站着,是我凝望的故乡。树木成灰,入了土,我便丢失了根系,一片空荡。

       父亲不饮酒,但我每年都会把一杯酒倒进泥土。我看见一杯酒被大地一饮而尽,那时,我是多么想哭。

(文字/白云边酒业 袁晓林)